▲▲涂惜君
我曾经写下一首诗,诗的题目是《芝兰》,内容如下:姐姐\我想你了\今天我刚种下一株芝兰\就开始想你了\\芝兰长在山谷\有着山一样的寂寞\谷一样的幽深\风一样的冷傲\\你也一样,姐姐\你生在大山\长在大山\执教在大山\长眠在大山\你有芝兰一样的静默\一样的淡雅\一样的清芳\\姐姐\今晚我又想你了\我知道你一定来过\我闻到空气中的兰花香了\\姐姐\我要在内心种一株芝兰\我有氧\足够养好内心的伤诗是写给大姐的。
大姐是乡里的一枝花,这话不假。她眉目如画,读书又极好,尤其是物理,做了科代表。上世纪80年代初的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她只差七分,便与大学无缘。记得那日,她哭得极伤心,泪珠滚滚而下,竟至于不肯吃饭。阿妈叫我去唤她,她只抽抽搭搭地说:“我用眼泪吃饱了……”这话如今想来,犹在耳边。
后来她进了镇上的抽纱厂,做了技术工。我那时年幼,常缠着她学钩花。她极有耐心,一针一线地教我,我便也学会了钩些小玩意儿:帽子、杯垫、水壶套之类。她的手极巧,钩出的花样总是新颖别致,旁人见了,无不啧啧称奇。然而现在,大姐已不在了。在她51岁那年中秋节前夕,她便匆匆走了,留下些钩花的针法和半成品的花样。
今日,我拿起大姐送给我的钩针,为孙儿钩一个水壶套。墨绿的底子,间些白色条纹,末了又添上一朵灿烂的向日葵。大姐曾说,水壶套是平淡的生活,上面加一朵花便是浪漫。平淡的生活里,总要添些浪漫才有滋味。我默默地钩着,针脚细密,思绪却飘得远了。
钩针在指间穿梭,线团渐渐瘦了下去。我想起大姐钩花时的模样:眉头微蹙,目光专注,手指灵活地翻飞着。她钩出的花样,总是比旁人鲜活些,仿佛那些花朵、叶片,都是有生命的。“挑针要轻,拉线要匀”“看准网眼,手腕要活”,大姐教我钩花的嘱咐至今犹在耳旁。大姐常对我说,钩花如做人,一针一线都马虎不得。错了针脚,便要拆了重来,否则越错越远,终至不可收拾。
水壶套快钩好了,那朵向日葵也渐渐成形。黄灿灿的花瓣,中间是棕色的花盘,倒真有几分像夏日里昂首向日的葵花。大姐最喜向日葵,说它永远向着太阳,不管经历多少风雨。如今想来,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高考落榜,她进了镇抽纱厂,后来当代课老师直到转正。21岁那年,姐夫一眼相中了她,托媒人上门提亲。两家父母都满意,婚事便顺理成章。婚后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和和美美。只是天不假年,病来如山倒,2014年暑假,她得了重感冒,病毒交叉感染,在ICU躺了一个多月,终未能留住她的性命。我曾经为她写了一首悼亡诗,最后一小节是这样的:你乐观、善良、豁达\生如夏花般绚烂\你慈悲、无私、忍耐\死如秋叶般静美\你走了\9月10日的节日问候\你再也听不见了\犹如一片落叶在秋风中凋零\你走了,静静的,悄无声息\有谁在意秋天里少了一片落叶\只有风知道\有谁在意世界上少了一个人\大姐呀,只有我知道\从此,生活中少了一个你\而我,多了一份痛手不停飞转,思绪从追忆中拉回来。最后一针钩完,我剪断线头,将水壶套拿在手里端详。墨绿与白色相间,衬着那朵明黄的向日葵,倒也别致。孙儿见了,定会欢喜的。只是大姐再也看不到这些了。
窗外,夕阳西沉,余晖透过玻璃,洒在我的针线笸箩里那些未完成的钩花上。我忽然觉得,大姐或许并未真正离去。她活在每一针每一线里,活在这些花朵与叶片间,活在每一个平淡日子里偶然闪现的浪漫中。
生活如水壶套,朴实无华;而那朵向日葵,便是我们不肯泯灭的向往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