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美揭阳》(局部)。王佩嵩 作
环城榕色
陈蕃华
江城宛在水中央,
苍翠榕阴四面凉。
百雉楼台风景美,
万家烟火画图张。
秋高干挺苍龙出,
岁老香生皎鹤藏。
最爱南天饶雨露,
声诗长此比甘棠。
——选自雍正《揭阳县志》卷八
陈蕃华,广东遂溪人,岁贡生。清雍正八年(1730)任官揭阳县学训导。
□郑沛佳
“榕城”,因古榕参天得名。此地水系发达,烟火稠密,自唐宋以来便是粤东重镇,素有“水上莲花”美誉。陈蕃华是广东遂溪人,岁贡生,清雍正八年(1730)到揭阳任县学训导。这官职不高,掌一县生员训导之事,想来常与青衿学子、典籍文章为伴,其眼界胸襟自蕴一方水土之深情。想象陈先生初到此地,必被那水网环绕、古榕蔽日的景象所吸引。这首小诗,便是他献给这座岭南水城的一幅水墨画。
诗的开篇便是一个大场景:“江城宛在水中央,苍翠榕阴四面凉。” 好一个“宛”字!揭阳城仿佛不是筑在土上,而是浮在一片碧波之上的一朵莲花。这意境,让人想起江南水乡,却又多了几分岭南特有的浓郁。最妙是那“四面凉”——人还未走近,那无处不在、浓得化不开的榕树绿荫,已把一份沁骨的清凉感,隔着纸面递了过来。读此句,盛夏溽暑仿佛也消了几分。这“凉”,是视觉的苍翠所生,更是榕城千百年来与榕树相依的独特气息。
目光由远及近,城廓渐渐清晰:“百雉楼台风景美,万家烟火画图张。” “百雉”说的是城墙的雄壮气象(雉堞,城上齿状矮墙,百雉言其广袤),但诗人并未在雄关上用力,笔锋一转,落在了“风景美”和“画图张”上。登高远眺,城中楼阁亭台点缀,千家万户的炊烟袅袅升起,与城垣、屋宇、绿树交织在一起,活脱脱一幅正在徐徐展开的繁华市井长卷。“张”字用得极有生气,仿佛那万家烟火不是死物,而是画卷自身有了生命,在眼前铺陈开来。这不再是冷冰冰的城池,而是充满人间温度的家园。
诗人的心,终究被那参天古榕牵动:“秋高干挺苍龙出,岁老香生皎鹤藏。” 秋日天高气爽,看那老榕虬枝盘曲、主干挺拔,宛如蛰伏的苍龙昂首欲飞,腾跃于晴空之下!一个“出”字,力道千钧,赋予古树以龙的精魂。而历经岁月的沧桑(“岁老”),榕荫深处仿佛暗香浮动,又似有皎洁的仙鹤幽栖其间。这“苍龙”是形之奇崛,“皎鹤”是神之幽邃,一“出”一“藏”,一动一静,将榕树的生命力与神秘感写得活灵活现。这不是寻常草木,而是阅尽沧桑、吞吐灵气的神物。
诗到结尾,情意自然流露:“最爱南天饶雨露,声诗长此比甘棠。” 诗人最爱的是什么?是南国得天独厚的丰沛雨露,滋养得这古榕如此生机勃勃、荫蔽一方。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诗经》里那首《甘棠》——人们因为怀念贤臣召伯曾在棠树下憩息听政,便世代爱护那棵树,不忍剪伐。诗人多么希望,揭阳这遍植的古榕,也能像召伯的甘棠一样,不仅以其浓荫惠泽百姓,更能成为仁德教化长存的象征。“声诗长此”,既是祈愿这榕城美景与祥和永续,也含蓄地道出了自己作为学官的心愿:愿文教之风,如这榕荫一般,深植于此地,惠及士民。
掩卷小思,陈蕃华此诗,算不上惊天动地之作,却自有一番清新隽永的南国风味。它像榕城小巷深处飘来的一缕茶香,初尝平和,细品则滋味绵长。诗人以“水中央”定其魂,以“榕阴凉”摄其神,用“万家烟火”点染人间气息,再以“龙”“鹤”赋予古榕灵性,最终托物寄情,归旨于“甘棠”般的仁爱期许。笔墨简淡,却将一座水榕交织的古城风貌与精神气韵,勾勒得生动可感。尤其那无处不在的“凉”意与“绿”意,穿透纸背,让人仿佛置身于三百年前揭阳的榕荫之下,感受着那份南国水城独有的湿润、清凉与生机。这诗,也便是榕城递给岁月的一张明信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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