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璟莉
看完电影《水形物语》,意犹未尽,想知道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是什么样的人,遂上网搜了他的生平。
安·兰德《理想》里有这样一句对话:“公众从来都不理解作家小时候的一些小事是怎么在心理上影响到她未来的职业生涯的。您知道的,其实是这些小事塑造了人的一生。”
对此我很认同,它意味着一个人经由无数件小事这种偶在的现象累积叠加成一个人的本质,再经由本质演绎出属于自己的无数现象呈现其存在。“百尺树木,始于幽根,千里江河,成于微澜”。人心的幽微,在于“小时候”的塑造。
吉尔莫·德尔·托罗小时候由保姆带大,保姆经常给他讲恐怖故事,4岁时,他一度萌生在棺材里睡觉的想法,6岁看了电影《黑湖妖谭》,被怪物游向朱莉·亚当斯的场景征服。我坚信,一些他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成长过程中可能就是影响自己的大事。普通人如此,作家如此,导演也如此。
是什么奠定托罗偏爱奇幻、边缘、暗黑这些风格,爱?孤独?恐惧?托罗的电影有着“泛灵论”的儿童视觉,万物皆有情,万物皆有灵,就像《水形物语》,是一个把爱挈领到诗意高度的童话故事: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我爱你,我在你眼中看到美好的自己。在这部电影里,爱是自然地发生,爱不需要语言,爱是纯然属己的存在。
托罗用超现实的魔幻实证了“爱的存在”是如何“通过去爱一个人”这一事实得以显现:和鱼人第一次对望,艾丽莎的魂魄好像被什么牵动,看着鱼人,她缓缓靠近,手轻轻按着水箱,隔着玻璃,鱼人也缓缓靠近,拉长的镜头看到他们手掌叠在一起,仿佛两个走过千山万水的灵魂终于相遇,那一刻,你会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
艾丽莎第一眼爱上鱼人,托罗有他的电影语言:艾丽莎出生在水边,艾丽莎能听不能说,艾丽莎没有亲人,艾丽莎经常梦见在水里漂浮,艾丽莎每天早上的泡澡,艾丽莎颈脖有类似退化了的鱼的鳃痕,这些都告诉观众,水和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和外界语言交流的障碍,使得她朋友极少。在鱼人眼里,艾丽莎哑巴世界的“无应之地”第一次“被看见”,“当他看着我时,他没有看到我的缺陷,他看到的是我。”她内心的绝境被一种全然接纳的视觉打开了,就像打开装满水的房间,水倾泻而出,爱汹涌澎湃。艾丽莎从家里搬来留声机,她教鱼人手语,坐在水池边和他一起听音乐,在那里,时间是停滞的,语言是多余的。
鱼人于虐待他的理查德是没有灵魂的生物,于艾丽莎却是珍贵的存在。他咬伤理查德,他咬的不是理查德,咬的是世界对他的伤害,如同对待吼叫的猫。鱼人以镜像回应着这个世界,如同奋不顾身以爱回应艾丽莎。
和鱼人相爱后,艾丽莎换了红发饰,穿了红高跟鞋,色彩和色调的变化是《水形物语》外化情感最明显的手法。公交车上,她隔着玻璃,手指按住水珠,水珠顺着手指起伏舞动,像鱼一样欢快游弋,爱,创造奇迹,创造超能力,两颗水珠逆着雨水融为一体象征着他们灵魂合二为一,也象征着艾丽莎内心有了归宿。
托罗的《水形物语》剥离了语言、外貌、社会地位、财富、族群这些现象直抵爱的本质:爱超越一切外在物,爱是如其所是,如其所在。“对于这个世界你相当古怪,对于我你一点也不奇怪”,艾丽莎虽然残疾失语无法说话,但艾丽莎纯粹勇敢充满生命力。她冲着拒绝她的画家比划,“什么也不做,我们也算不上人类”。爱的勇气让她拥有一支比有计划、设备精良的救援团队更有power的三人组。她对鱼人的感情激发了画家的善意,画家答应帮忙,他画了以假乱真的通行证,和黑人同事一起救出鱼人。
电影的最后,艾丽莎死而复生,她长出鱼鳃,和鱼人双双活在水中,艾丽莎对鱼人跨物种的爱,超越世俗,是去功利化爱的美好隐喻。片尾曲“因为你的存在,我满眼都是爱意,它让我的心变得柔软”是“水形”二字的写照,爱如水,爱不语,爱在于无声处。
电影叙事藏着各种人物的灵魂,这些灵魂既是作品本身,也是生活本身,他们的存在,赋予观众每一次观影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