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喜欢林文月的文字由来已久,也曾断断续续地读过她书写和翻译的一些作品,如《山水与古典》《饮膳札记》《京都一年》《谢灵运》《源氏物语》《枕草子》等等,她的文字干净、耐读,像人在饥饿时瞧见的白馒头,《交谈》亦是这种风格。
《交谈》的书名取自其中的一篇同题文章,讲述作者与朋友两个人久别重逢,“漫谈着别后种种,交换一些共同认识的及不认识的人的消息”,可能是因为太久不见,彼此变得有些生疏了,她们交谈的时候话题时断时续,场面并不热烈,用现在的网络词汇形容当是“尬聊”吧。不过,慢慢地,这一切都得到了改变——“经过这一席壁炉前的交谈,先前的犹豫已消失,而从朋友说话的神情间感知,对方的慵懒也不复存在。这个变化,确实使我们更为接近了。”我个人以为,作者很好地为交谈的作用进行了“点睛”。
从《交谈》可以看出,林文月的文字一如既往,浅浅的,淡淡的,像是讲一个个睡前故事。每个故事都是那么平淡,那么琐碎,可又那么意味深长,这不由让人脑海里萌生出一句话来:没有一段故事没有意义。毫不夸张地说,几乎《交谈》里的每一篇文章,作者的讲述方式都是平铺直叙的,没有过多的曲折,但到最后总是能生发联想,给人以启示。
既是交谈,必然逃不开一个问题,那就是“与谁交谈”。我们细读全书之后发现:这对象可以是老朋友,可以是陌生人,也可以是自己,甚至是一本书、一些草木。交谈未必要用口,眼神可以交流,思绪可以交汇,心与心可以相印。两两相遇,语言是最笨拙的交流方式。而人总是自以为是的居多,殊不知对牛弹琴,不懂的未必是牛,也可能是人。当然,作者是文雅人,并不曾明言。
《交谈》的前两篇分别是《幸会》和《再会》,“幸会”如是初见,那么“再会”则是重逢了。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可以有很多美好的想象,作者与一位编剧朋友相约去看她改编的老戏,谁知去错了地方,久等朋友不来,误以为她不守时,就在一位陌生女孩的邀约下进了剧院,听到第三首曲子时猛然醒悟过来,心知自己误会了朋友。后来,作者又听女孩讲了她的故事,生出了“人生的欢愁,有许多意料不及之事,而阅世渐多后,复知人生有时又难免于一些意外,造成不可解释无由道歉之感”的感慨。至于久别重逢,在很多人的想象中应该是美好的,然而现实的剧情往往不在人的意料之中。作者绕过大半个地球来到日本,渴望与儿时的玩伴大山弘子一会,可是几经周折,终于见上面了,她却发现对面的田边弘子已非当年的大山弘子,是世故的,生疏的,于是不由得惶恐起来。
余外,《卧病》一文里,作者做着蚂蚁的梦,听见窗外有日本妈妈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身在异乡的感受愈发真实;从《脸》里,我们能自文字外捕捉到很多信息,比如天真烂漫的女孩和饱经沧桑的妇人,她们的面部表情所讲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脚》由女儿的裸足联想到岁月,最终明白“在文学艺术的世界,有时仅依凭文字理论的修积是并不完足的”;《书情》《我的读书生活》《予岂好辩》《我的三种文笔》等文章则与读书写作有关,无论是随兴所至地浏览也好,睡前零星地看些文字也罢,文字有时能助人催眠,有时又会让人失眠。当然,说到书,肯定离不开林文月翻译的《源氏物语》,可以说,《交谈》里的很多篇章都与作者翻译这本书有关……
有人说,林文月的文字好是好,就是太清浅了些,以至于很难第一时间吸引读者的注意。而我借用《交谈》里“迟到的是人不配看音乐会的”的句式临摹一句“只注重华丽辞藻和矛盾冲突的人是不配看《交谈》的”,其实,《交谈》里的每一篇文章,句意之间皆有所达。譬如,“欢迎你来。”“谢谢你陪我。”这样的表述并不出彩,但是字里行间舒适柔软且有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