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
吴 钩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年6月
□吴 钩
《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一书是一部图文并茂、通俗有趣的宋代社会生活史作品。作者切入的角度非常独特,他认为宋画呈现了一个比文字记载更为生动的历史世界,让我们得以近距离观赏到一个别开生面、活色生香的“风雅”宋。书中精选了具有写实功能的宋代画作,展示了宋人起居饮食、焚香点茶、赶集贸易、赏春游园、上朝议事等“风雅”生活图景,其间不乏对宋代风俗礼仪的细致考证,以及横向或纵向的比较,从而展现了宋代文明的独特性、颇为前卫的一面和对后世绵延不绝的影响力。
我小时生活在农村,家里养猫,也养狗,不过农村人不会拿猫狗当宠物——那时候也没有“养宠物”的观念,养猫是为捕鼠,养狗是为守夜。今天的城里人,基本上都是将猫儿狗儿当宠物养了。我觉得宠物的历史其实就是人类社会的进化史,猫、狗的驯化可以追溯到远古时代,但猫、狗被人类选中饲养,是因为猫有捕鼠的技能,狗有守夜、狩猎的技能,远古人不可能有闲功夫养一只宠物来争夺有限的口粮。
别看今天的欧洲人将宠物狗当成家庭成员看待,但在中世纪,欧洲养狗同样是出于功利性的需要。宋朝的文化人说猫儿“知护案间书”,中世纪的欧洲人也认为猫可以保护教堂的圣餐。
宠物猫与宠物狗的出现,是比较晚近的事了,而且首先出现有闲有钱阶级。欧洲在文艺复兴之后,贵族中才开始流行饲养宠物,并慢慢扩展至平民阶层。不妨说,当一个社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饲养宠物的时候,这个社会就开始走向现代化了。而今天的人们将蟒蛇、蜥蜴、毒蜘蛛也当成了宠物来养,则多少透露出“后现代”的味道。
宠物狗:猧儿弄暖缘阶走
在中国,宠物狗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最迟在唐代,小型观赏犬已经成了贵妇圈的宠物,描绘唐朝贵妇生活的周昉《簪花仕女图》(辽宁省博物馆藏)便画了两只小巧玲珑的宠物犬。这种小型观赏犬叫做“拂菻狗”,唐初从高昌传入,“高六寸,长尺余,性甚慧,能曳马衔烛,云本出拂菻国。中国有拂菻狗,自此始也。”[《旧唐书》卷一四八。]又称“猧儿”,极其名贵,只有宫廷贵妇才养得起。
到了宋代,民间养狗已极为常见,城市中出现了专门的宠物市场,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说,开封府的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大三门上皆是飞禽猫犬之类,珍禽奇兽,无所不有”。市场上还有猫粮、狗粮出售:“凡宅舍养马,则每日有人供草料;养犬,则供饧糠;养猫,则供鱼鳅;养鱼,则供虮虾儿。”南宋周密《武林旧事》的记录更有意思了,“小经纪”条罗列了杭州城的各种小商品与宠物服务,其中有“猫窝、猫鱼、卖猫儿、改猫犬”,猫窝、猫鱼、猫儿的含义好理解,“改猫犬”很可能是给宠物猫、宠物犬做美容。
周密的《癸辛杂识》记载的一则信息,更是确凿无误地显示了宋朝人有给宠物狗、宠物猫美容的做法。周密说,女孩子们喜欢将凤仙花捣碎,取其液汁染指甲,“凤仙花红者用叶捣碎,入明矾少许在内。先洗净指甲,然后以此付甲上,用片帛缠定过夜。初染色淡,连染三五次,其色若胭脂,洗涤不去,可经旬,直至退甲,方渐去之。”而定居于宋朝的阿拉伯女性,甚至用凤仙花液汁给猫狗染色:“今回回妇人多喜此,或以染手并猫狗为戏”。
不过,宋人养狗,主要还是“畜以警盗”,或者用于狩猎。南宋画家李迪的《犬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画的应该是一条猎狗。狗的脖子还套着一个精美的项圈,显示主人对它的珍惜。很可能主人是将它当宠物犬饲养的。
实际上,宋朝时候,人们饲养宠物犬的习惯,已经从唐朝时的宫廷贵族扩大到富有的平民家庭。《宋史·孝义传》记载,“江州德安陈昉”之家,“有犬百余,共食一槽,一犬不至,群犬不食”。养了一百多条狗,恐怕就不单纯是出于实用目的,而应该对狗有特别的感情。又据洪迈《夷坚志》,宋人员琦,“养狗黑身而白足,名为‘银蹄’,随呼拜跪,甚可爱。忽失之,揭榜募赎”。这条“甚可爱”的小狗,有名字,有一日丢失了,主人还贴出启事,悬赏寻狗,显然员家已将“银蹄”当成宠物来饲养了。
宋朝诗人的诗歌写道:“药栏花暖小猧眠,雪白晴云水碧天”;“猧儿弄暖缘阶走,花气薰人浓似酒”;“猧子解迎门外客,狸奴知护案间书”;“昼下珠口帘猧子睡,红蕉窠下对芭蕉”[范成大《春日三首》,范成大《倦绣》,陆游《书叹》,宋白《宫词》。]。诗中的“猧儿”“猧子”,应该也是宋人饲养的宠物狗。
文献资料关于宋人饲养宠物狗的记载甚少,好在还有图像史料。从传世的宋画中,我们可以找寻到一些宋代宠物狗的可爱形象,如日本大和文华馆藏的毛益《萱草戏狗图》、上海博物馆藏的《秋庭乳犬图》、辽宁省博物馆藏的《秋葵犬蝶图》,画的都是漂亮、可爱的小型长毛观赏犬。不知哪位达人能够品鉴出图像所绘的是什么宠物犬品种。
宠物猫:盐裹聘狸奴,常看戏座隅
宠物猫在宋人生活中就更为常见了。吴自牧《梦粱录》记载,“猫,都人畜之捕鼠。有长毛,白黄色者称曰‘狮猫’,不能捕鼠,以为美观,多府第贵官诸司人畜之,特见贵爱。”宋人将家猫分为两大类:捕鼠之猫、不捕之猫。猫不捕鼠而受主人“贵爱”,当然是将猫当成宠物养了。
宋代最名贵的宠物猫当是“狮猫”吧。相传秦桧的孙女就养了一名“狮猫”,极宠爱。明人思汝成《西湖游览志》记述说:“桧女孙崇国夫人者,方六七岁,爱一狮猫。亡之,限令临安府访索。逮捕数百人,致猫百计,皆非也。乃图形百本,张茶坊、酒肆,竟不可得。”秦家丢了一只宠物猫,竟然出动临安府协助寻找,固然可以看出秦家权焰熏天、以权谋私,但一下子能找到百余只狮猫,倒也说明了在宋朝临安城,养宠物猫的市民为数不少。
另一种名贵宠物猫是传说中的“乾红猫”。因为太名贵了,以致有奸诈之徒将普遍的家猫染色,冒充“乾红猫”搞销售欺诈。
从文献记录来看,南宋的寻常士庶之家确实也以养猫为乐。《夷坚志》记述了两则养宠物猫的故事,一则说,从政郎陈朴的母亲高氏,“畜一猫甚大,极爱之,常置于旁。猫娇呼,则取鱼肉和饭以饲”。另一则故事说,“桐江民豢二猫,爱之甚。一日,鼠窃瓮中粟,不能出,乃携一猫投于瓮,鼠跳踯上下,呼声甚厉,猫熟视不动,久之乃跃而出。又取其次,方投瓮,亦跃而出。”养“不捕之猫”,且“极爱之”“爱之甚”,不是宠物是什么?
还有一个细节也可以看出宋人对猫的非同寻常的喜爱之情——给家中所养之猫起个名字。大诗人陆游晚年以猫为伴,他养的猫似乎都有名字,什么“粉鼻”“雪儿”“小於菟”(小虎)之类,他还写了好几首诗“赠猫”。给猫起名字,大概就是将猫视为家中成员了。
宋人养猫,要用“聘”:亲戚、朋友、邻居哪家的母猫生了小猫,你想养一只,就要准备一份“聘礼”,上门“礼聘”回来。“聘礼”通常是一包红糖,或者一袋子盐,或者一尾鱼,用柳条穿着。黄庭坚有《乞猫》诗写道:“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陆游的一首《赠猫》诗也说:“盐裹聘狸奴,常看戏座隅。”诗句中的“衔蝉”“狸奴”,都是宋人对猫的昵称。这一“聘猫儿”的习俗,直到1980年代,我老家一带还保留着。一个“聘”字,让我觉得,在宋朝人的观念中,猫就如一名新过门的家庭成员,而不是一只畜生。
(节选自《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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