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培亮
那年深秋的一天,杜禾突然说他准备去卧轨,还说起海子当年的事。
朋友们面面相觑空气一下子凝固在那间不足12平方米充满烟味的黑暗房子,只有烟雾流动的旋律偶尔让人觉得房间里多少有些人气。杜禾说完这话后若无其事自顾自地靠墙眯着眼。终于有个声音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好好活着,之后就一片静默像暗夜,随后大家也各自散去。
事情过去好多天后,街头巷尾就有了杜禾卧轨的传言。杜禾逢人就说好凉快!人们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只能理解为秋凉。杜禾也懒得去理他们。这事只有他自己清楚。
杜禾总觉得单位很对不住他,他有一身才华却得不到重用,同事又不理解。他因而听从了一个哥们的建议去读一些书。大学时杜禾很喜欢海子北岛杨炼欧阳江河们的诗,他说只要能成为海子这样的诗人哪怕活不到海子的年龄也值。直到出来工作他才对自己这个观点持怀疑态度。杜禾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他总是想干一番事业,但总是到处碰壁。就像现在,在单位里得不到领导重用没有什么事可做,当然这是他的个人想法。杜禾认为领导不应该分配收发信件这样不起眼的事让他做,他是个特殊人才要干大事。没有事做等于慢性自杀。他说。可是他又不知干什么好,苦闷焦虑烦躁不安时时来袭,他觉得活着没有太多的意思,而不活也不是好的活法。
在一个夜深更静喝完第五瓶啤酒之后杜禾跌跌撞撞回去所谓家的时候,他突然来了灵感,他决定去尝试一下,也许这个举动多少会对他的生活有所改变,或者带来生机。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甚至乱糟糟。他计划每天晚上去睡在铁轨上,感受火车飞驰而来的快感与恐惧。他曾从一本书上读到前苏联克格勃的训练项目中就有蒙着眼睛卧轨训练心理承受能力的事,所以他也觉得可以试试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杜禾想也许这样的刺激会收获前所未有的成效至少会激发潜在的创作思维。杜禾在大学里听一个师兄讲为了体验人生的另一种境界而绝食七天。杜禾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真生活。
初秋的傍晚有些凉意,街道上下班的人影是如此匆匆忙忙,即便遇见熟人想打个招呼也来不及。在那条穿过市区的铁轨下面的小涵洞,人们根本就无暇去感受火车经过时的震感痛感快感,只盼快点回到温暖的家。杜禾独自一人慢慢地靠近铁轨,先找个姿势坐下然后躺在单轨上。他感觉铁轨有些凉但还好。杜禾眯起眼睛,至于他在想什么我们很难猜到。我想杜禾更多的是侧耳倾听火车呼啸而来铁轨上下震动的杂感,只能说杂感。其实他想很多。他想起同在单位的师弟已有女朋友已买车买房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实在有些窝囊。他想起他写了一篇讽刺小说发表之后让单位领导看到被叫去训斥了一顿实在有讽刺意味。他想起朋友介绍了一位女教师刚说不上几句话人家便借口急回家去且从此不再联系实在太伤自尊。他还想到春节前夕向一个老板借钱被人家开导了一个小时且最终借不到,如果当时能找到当年地道战留下的洞口一定立即钻进去实在没脸回江东见到熟人。杜禾感到最为耻辱的是师弟不久前在上班的电梯里匆匆地告诉他要为他介绍个女朋友还说那女的叫什么乔玉乔艺还是乔意。弄得杜禾几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整天琢磨着师弟的话。杜禾想你用这种方式气我真是要命。但杜禾又不能确定师弟的话是否真实。
杜禾此刻的思绪正飞扬在铁轨的上空,他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要不是此刻远处火车到来,他的泪水可能就要滴落在枕木上,与当年的包身工一起倾诉苦情。火车眼看越来越近,杜禾只好挪动身子跳开。杜禾回头见火车上有个人对着他指指划划,他朝那人骂了句粗话还追上去几步,而火车一下就消失在铁轨远方。杜禾正气恼该死的火车打断他的思绪便往回走,他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一对男女正搂肩搭腰朝他的方向过来,那个男的有些熟悉。杜禾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杜禾天性有这个怪癖,喜欢打探男女间那点事然后作为传播的料。杜禾假装玩着铁轨旁的石块,等那男女经过身旁时他看到那男的背影是如此的熟悉,没错,正是师弟加同事陈诚。杜禾总是不断问自己为什么师弟什么都比自己好,此刻甚至还怀疑是师弟去领导面前告他那篇小说是在讽刺领导,别人不一定有这个水平读懂他那篇小说的思想。杜禾这样想着越想越生气,师弟难道怕师兄盖住他。今天就试试看,你不给我好日子我也不让你有幸福。杜禾慢慢靠近陈诚,朝着陈诚的背影破口大骂。杜禾还不忘提及让他最为气恼的介绍女朋友的事。陈诚与女朋友转身过来正想与他打招呼,杜禾却一拳照着陈诚的脸打过去,陈诚少年时学过点拳脚,只见他迅速闪了一下,杜禾扑空差点来个狗啃屎。陈诚正想开口,没想杜禾抓起一把小石块朝陈诚扔过来,陈诚边护着女朋友边说着杜禾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陈诚怕杜禾伤着女朋友便飞身抢步上前揪住杜禾,对他嚎了一句你疯了。也许是不远处火车的汽笛声盖住了陈诚的嚎叫声,杜禾丝毫不管,奋力挣脱着陈诚,也许用力过度他一个趔趄往前跌倒在铁轨上,此时不该来的火车却飞驰而来……
陈诚其实读不懂杜禾尽管他是杜禾的师弟而且想将乔玉介绍给杜禾。
火车只带走杜禾的灵魂而将杜禾血肉模糊的尸体留在铁轨上,也许火车一点感觉都没有。秋风像个善良而多情的老大妈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杜禾的遗体,在杜禾的耳边轻轻地呼叫着似要告诉他火车与他没有仇没有恨也没有爱。
这个时候天空灰沉沉像张硕大的被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陈诚女朋友的一声尖叫终于在天空上划了个缺口,伴随着尖叫声的是远方清脆而悲怆的汽笛声……
作者简介
郑培亮,笔名阵风。广东省作协理事、揭阳市作协主席,出版过小说集《给你一支枪》,诗集《郑培亮短诗选》以及诗合集《导火线》《剥洋葱》《泛粤东短诗经典》等;诗作在《作品》《诗歌月刊》《中国新诗年鉴》《中西诗歌》《诗潮》《绿风》《羊城晚报》《南方都市报》等报刊发表;主编过民间诗报、民刊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