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子”是乡间俗称。这种田垟头不起眼的小草,因花开时若紫云,惊艳迷人,另有一个很雅致很诗意,能让人“望文”生出诸多美好遐想的学名——紫云英。这一俗一雅,倒也符合草子留在我心中的形象。
记得早年惊蛰过后的乡间,黝黑的庄稼地喷薄出生命浓郁的香气。金黄色的油菜花海招摇着阳光的恩赐,麦苗拔节时的那份鲜嫩的绿……一眼望去俱是生机。然而最惹人惦记的,还是田埂边、山野间,仿佛一夜间从地底下冒出脑袋的草子。
敞开宽广怀抱的草子地,是初春的一道风景。那细长的茎,衬着嫩绿的叶子,带着天地间最养眼的色彩,散发着大自然最诱人的清香。用手轻轻一掐,草子便沁出清凌凌的汁水,没有人能拒绝这天赐的馈赠。
草子的最佳赏味期,前后也就一个半月左右。待到清明过后,它们就只能作为稻田绿肥,继续其使命了。因此,于吃食上讲究时令的乡人,总会充分利用这段时间,采摘最鲜嫩的草子,为春天的餐桌增添一道绿色美味。
草子可清炒。仅用热油,外加少许盐和料酒,便能炒出一盘子极接地气的鲜美与清爽。在这乍暖还寒、万物生发之际,搛上一箸,那撒欢跑出来的清香,掩映着原野惬意舒畅的泥土气息,着实有着“洵美草木滋,可以废粱肉”之情趣。不过,对乡人而言,看到这草子,舌尖上最迫切的,无疑就是尝一盘草子炒年糕!
当我还是光着脚丫满村乱跑的野孩子的时候,常趁天晴,跟在提着竹篮、拿上镰刀的祖母身后,去田间掐草子。瞧着祖母蹲下身来,细心地采撷那些嫩尖。不多时,眼前这个还带着昨夜露珠的清嫩小菜,便静静地躺在竹篮里,尽显春色。
草子采摘回家后,祖母随即在灶间忙活起来。先将年糕切薄片养在清水里,这样年糕就有了水的润泽,不会变得干硬,炒起来也更易软化。继而将草子择洗净,过水焯一下,切成半寸把长(叶跟茎分开)。
热锅倒油,放入草子茎,用筷子快速拨散,至其变色断生并有水分溢出,锅中溢出草子清香时,加入切成丝的年糕,注少许水,改小火略焖。于火的作用下,食材开始深度融合,并随着氤氲的水汽,弥漫出阵阵鲜香。
等到年糕发软,锅中汁水渐变浓稠之际,再用大火快炒,并淋黄酒,调入食盐。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撒上一层翠绿的草子叶,算是压轴出场的“佳人”。待它们极尽妩媚而又含嗔带羞地与纯白年糕拥吻在一起,便可起锅了。
当一款从田头到灶头,间隔不过数十分钟的草子炒年糕端上桌时,翠绿的草子搭上莹白的年糕,这种一清二白的绝配,堪称春日最美的揭幕。
懂吃的食客,此时不会急着动筷。而是先深吸一口这蕴藏着大自然芬芳的气息,待味蕾在青草香里润和后,方才启箸食之。
吃一口,老时光的咸肉味,草子的清新气,年糕的糯米香,相得益彰。犹如白衣少年遇上青衫女孩,小清新却大能量。细嚼慢咽之下,各种滋味搅和在一起,不仅给予舌尖上极致的愉悦,更有温柔的群山与乡野气息扑面而来。
当然,这种带有仪式感的赏味吃法,只适合极小部分的斯文人。大多数不拘小节的乡民,更喜欢手端一大碗草子年糕,而后找一舒适之处,一边领略春色,一边享用美味。于独一份的悠然自得间,品咂这专属春天的风味与流韵。
钟正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