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骄阳如火,大地被炙烤得滚烫。人们窝在空调房里,却难以消除心中的焦躁,连平日喜欢的美食也提不起兴趣。然而,每到这时,我的脑海里便会浮现出儿时夏夜的清凉:星空下摇着蒲扇,微风拂面,惬意无比。而母亲做的那碗凉面,总能在三伏天里唤醒我的味蕾,带来无尽的清凉与慰藉。
我的北方老家自古盛产小麦,一年四季,面食都是乡亲们舌尖上的最爱。在酷暑难耐的盛夏,吃凉面成为家家户户的首选,我家自然也不例外。
记得母亲制作面时,必先洗净手,而后舀出雪白的面粉倒入黄釉盆中。和面是桩累活,不出几分钟,母亲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看她辛苦,劝道:“妈,不必这般仔细,差不多就行。”母亲笑着说:“面要多揉才够劲,‘软面饺子硬面汤’,这是老理儿。”母亲边说,边继续用力揉搓,面团在她掌心逐渐变得光滑紧实,像块被反复打磨的羊脂玉。
面和好后,母亲先让面团醒一会儿,再把它拿到案板上反复揉搓,面团在她手中渐渐圆润起来。接着,她拿起擀面杖,不停地将面团赶开,覆盖在案板上的面团,渐渐地由小变大、由厚变薄,不断扩张、恣意延伸。待面皮薄如蝉翼,母亲麻利的将其层层叠起,刀起刀落间,一根根长短适宜、粗细适度、宽窄适中的面条“出炉”啦。母亲的刀工极好,无论何种食材,经她手便如艺术品般赏心悦目。我至今想来,仍觉神奇。
面条切好时,我和弟弟已把水烧得滚沸。母亲说下面的火候最是紧要,稍有不慎,面条容易煮烂。只见母亲把面条迅速下锅,开始不停地用漏勺轻搅,锅中白气升腾,伴着“咕嘟咕嘟”有节奏的响声,面条的香味也随之慢慢飘散开来,闻之令人舌下生津。
面条捞出后,母亲迅速过了一遍冷水,然后倒入盆中,头道工序完成。接着,她将事先从菜园里摘回的苦瓜、瓠子、茄子等配菜清洗干净,切条的切条、切块的切块。经过一阵翻炒,盛入盆中与面条搅拌均匀,撒上香葱、薄荷叶、蒜泥,淋上热油,再加入老醋,顿时香气四溢,盈满整个厨房。
纵然我们馋涎欲滴,母亲也不急着给我们尝鲜。她赶紧盛出满满一碗:“给村头爷爷奶奶送去,他们牙口不好,凉面好消化。”待我从奶奶家跑回来,一碗碗香喷喷的面条摆在了餐桌。此时,父亲也从田间归来,满身疲惫。我和弟弟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屋外暑气蒸腾,蝉声嘶鸣,而屋内,全家人围坐桌前,美美地吃着面条,清凉爽滑的口感瞬间驱散暑气,只剩下满屋的笑语。自此,每年夏日,吃凉面成了我心头挥之不去的念想。
多年后偶然翻阅古籍,在《帝京岁时记胜》中读到“冷淘面”时不禁莞尔,母亲做的凉面竟暗合古法。《齐民要术》记载的“冷淘面浇冷肉汤”,也与母亲用蔬菜拌面条的思路不谋而合。最妙的是杜甫“槐叶冷淘”诗,使我想起母亲用菠菜汁和面的情景。不承想,母亲的凉面不只是一碗家常美食,亦是一道传承千年的习俗。
如今,时光悄然远去,母亲制作的凉面已化作心底的珍贵回忆。每到盛夏,我仍会不自觉地去寻觅那一口清凉。街边的小店里,虽也有类似的凉面,但总感觉少了些母亲手工制作的温度。原来,有些味道早已刻进骨子里,成为我一生幸福的滋味。 马晓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