蚬子作为常见的一种贝类水鲜,广泛生长于湖河港汊内。它们以浮游生物为食,生长快、繁殖勤,一年四季都有出产,属于和螺蛳、泥鳅一样的农家家常菜。
二月的乡间,日光和煦,地气逐渐转暖,湖里的蚬子也随着春风渐渐从冬梦中醒来,纷纷从淤泥里探出身子。此时的它们,经过一冬的滋养,且尚未及吸纳食物,也没到“生儿育女”之时,腔内干净清爽,肉质细嫩,正是食用的最佳时节。
“不钓鲸鳌只捞蚬,得此滋味兴偏佳。拈来塞断娘生口,一段几光属当家。”旧时一到这个季候,乡间逶迤曲折的河道里,便可见一条条捞蚬的蚱蜢小舟,几乎成了一幕水乡独特的风景。渔家将耥得的蚬子,有的连壳直接叫卖,有的则烫水脱壳成蚬肉,由家中姑娘挽了一篮,到街巷间穿行售卖。
那一声声悠长清脆的叫卖嗓音,伴着篮中散发出的阵阵腥中带鲜的气味,由远及近地传入耳中、鼻中,引得大妈大婶们争相购买。过去的蚬肉,售卖时不称分量,而是论碗卖,价格极为低廉。
记得在缺衣少食、没菜没油水的岁月,价廉物美,又产之不绝、取之不尽的蚬子,常被普通家庭视为改善伙食的佳品。汪曾祺老先生在《故乡的食物》一文中,将之称为“小户人家的恩物”。
蚬肉可炒可烧,能料理出很多菜。在我的印象中,那道吃得舒爽满足的蚬肉炖豆腐,是乡里人家的首选。每每家中烧这菜,我们兄妹都会情不自禁地欢呼雀跃。
外婆通常会买那种带壳的蚬子,回家后先放水里养上一段时间,让其吐净泥污。锅中加入清水,不待烧沸,便将洗净的蚬子“哗”地倒入锅中,在滚水里焯几个翻身,只需几分钟的事,每一只蚬子都打开了两瓣硬壳,露出黄豆大小的白嫩之肉。用铲子稍加搅动,它们自会壳肉分离。将之盛入脸盆,再用淘米箩滗水后,留下蚬子汤。
那汤极白极浓,像炼乳一般。稍为静置片刻,待沉淀过滤掉残留的泥沙,加入豆腐块,用文火炖煮后,勾薄芡以成羹状,撒上胡椒粉装盆。
这道蚬肉炖豆腐,还没进嘴,萦绕满屋的鲜香便足以让人直流哈拉子(口水)。热热地喝上一口,不腻不荤、不涩不腥。尤其是唇齿间弥漫的蚬肉、豆腐鲜香,糅合以胡椒纯粹的辛辣味,顺着食道一线而下的感觉,既清醇可爱又循循善诱,实是不可多得的时令好菜。
蚬肉还很适宜与其他食材为伍,极尽丰富菜品之能事。譬如搭配刚腌制的春咸菜炒食。饱吸了咸气的蚬肉,个个缩得紧紧的,却又如同胶饴般软中透着一股绵长的咬头。不由得让人下箸如雨点,贪婪地吃个饱,直鲜到心尖上。
将美食的华丽呈现后的蚬壳,则成了孩子们的上好玩具。当时年龄与我差不多大的玩伴,几乎每个人口袋里都有一把蚬壳。无事可做时,在水泥地、井边摆开场子,拿出事先挑好的蚬壳,抓在手里,轻轻一撒。“沙啦”一声,蚬壳便分散掉到地上。然后轮流用食指翻,持蚌壳或蛤蜊壳,一个一个地抄。看谁抄得多,又不碰到别的蚬壳,谁就是赢家。这样的比赛很能锻炼人的耐心和灵巧性,令我们乐此不疲。
旧时的乡间生活,就是这样平平淡淡、习以为常,却在维系中隽永、于流转中绵延。
钟正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