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洁仪
我是一名教学刚满一年多的心理老师,主要教授的是初一年级的学生。我的课堂不仅是传授知识的场所,更是观察、引导和培育学生情感与社交能力的实验室。我坚信,核心素养的培育,就藏在日常教学的每一个细微互动里。
那本是一个轻松的周五上午。按照惯例,我们这个班有45分钟课时,与其他班级的40分钟课程不同,多出的5分钟,是我和学生们心照不宣的“点歌时光”。我让学生将想听的歌曲写在上面,用“随机抽取”纸条的方式让活动就显得公平公正。
这次点歌,当我和往常一样拿出抽签的纸条,班里一群男生突然集体、大声地喊叫起来:“老师,放《父亲》!”“我们男生一次都没被抽到过!”“总是放她们女生喜欢的歌,不公平!”一种强烈的群体对立情绪在喧哗声里弥漫,他们想打破抽签方式,我愣住了。
几个月前点歌时,几个男生抱怨一直抽不到他们想听的歌曲,我询问他们的意愿,他们提出要听《猪猪侠》的主题曲。就在我准备播放时,第一排的一个女生突然啜泣起来。追问之下,才知道“猪猪侠”是那几个男生给她起的、带有羞辱意味的外号。我坚持让男生道歉,女孩流下委屈的眼泪,我至今记忆犹新。
此刻,男生们想要播放《父亲》,我的反应是这会不会是又一次群体性的、伪装成合理诉求的欺凌?他们是不是想借此歌曲影射什么、攻击某个同学?出于维持课堂秩序和防止伤害发生的本能,我迅速做出了决定:“我们还是按老规矩,抽签吧。”
按老规矩来,课堂秩序恢复了,但沉默和不满在弥漫。课后,有学生悄悄来找我:“老师,你为什么不放《父亲》呢?我们是真的想听。”也有男生抱怨:“老师,你只在乎女生的感受,不在乎我们的。”我选择维护了我以为的“公平”,却亲手关上了倾听的门。
后来,因“点歌”引发的矛盾早已超越了男女生之争。女生内部也开始出现小团体,彼此为“谁的歌更好听”“谁的点子被抽中的次数多”而心生芥蒂。
我精心设计的“公平程序”,非但没能凝聚班级,反而像一把刻刀,无意中雕刻并加深了群体间的裂痕。
我开始反思,随机抽签在规则上是绝对公平的,但它忽略了人的感受和关系,没有创造“价值认同”和“情感共鸣”。这种形式无法满足学生被听见、被尊重、被看见的情感需求。我也反思一些有不恰当的做法,认为男生的行为可能是新“欺凌”,其实是基于过去经验的“防御性预设”。我的反应过于简单化,错过了探寻其背后真实情感需求的黄金时机,他们或许是真想借助歌曲来表达情感。作为一名心理老师,我本应怀着好奇去追问:“为什么是这首歌?”“你们想通过它表达什么?”
我意识到,真正的教育公平,不仅是规则的公平,更是视角的公平——我能同时看到男女生的不同需求吗?我能察觉到“大多数”沉默者的声音吗?我是否在无意中偏袒了某一方?这要求我必须具备更高的情感素养和自省能力。基于这些反思,我决定在下一次课上,开放地邀请大家谈谈对“点歌”活动的感受和建议。
后来,我和学生们一起重新设计规则。按性别或小组轮值推荐歌单;每月设立一个主题(如“感恩”“励志”“家乡”),围绕主题推荐歌曲并分享理由;将点歌与心理课内容结合,如“推荐一首能表达你本周心情的歌”。活动的核心从“听歌”转向“分享”和“连接”。鼓励学生在歌曲播放前或后,用一两句话说说为什么喜欢这首歌。让音乐成为表达情感、增进理解的媒介,而非争夺资源的战场。
这个过程,远比播放一首歌要复杂、要耗时。但我知道,我正在做的,才是核心素养视域下情感教育的真义:它不是简单地平息冲突,而是教会学生们如何在群体中自处、如何与他人共情、如何共同构建一个充满尊重与理解的共同体。这堂关于“点歌”的课,我和学生都仍是学习者,但我们正在学习的,是受用一生的能力。
(作者系揭西县南侨中学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