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佾生
每每跟学生讲到《诗经》的时候,都绕不过讲“风”,讲到“风”,经常从“风马牛不相及”这个成语讲起。度娘对“风马牛不相及”的解释是:风:走失;及:到。本指齐楚相去很远,即使马牛走失,也不会跑到对方境内。比喻事物彼此毫不相干。还引用《左传·僖公四年》中原文:“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并讲述相关典故。把“风”释义为“走失”,让人费解。我倒是想起大学时教古文学老师的解释,老师说,风,谈情说爱也,风马牛不相及,是说在谈情说爱这件事上,马和牛不会发生交集,比喻两件事、两件东西、两个人之间毫无关系。几十年过去,老师的话犹在耳。一查,果有持这一观点者,解释者还列出“风情”“风流”等词加以佐证。我想,如果“风”不是指谈情说爱,如何解释“国风”中存留大量情歌这一现象?我至今仍坚信老师的话是有道理的。
清明刚过,天气加速了走向夏天的步伐,一夜之间,红男绿女短袖薄衣,一派夏天景象。恰逢讲《氓》,讲“风”的时候,同学们耐不得热,开启教室内空调,习习凉风吹来,甚是舒爽。由《诗经》之“风”到空调之风,忽然又想起近日读到的余华《山谷微风》一文。余华写好此篇后向莫言的微信公众号投稿,莫言读后称“如坐春风”,并用《妙哉此风》为余华的散文写了按语。
余华在文中回忆了少年时为避暑而寻找穿堂风和在听大人聊天过程中站在大人旁边蹭“蒲扇风”的往事。“卷起来扛在肩上的草席,这是我少年时有关夏天的意象”,余华文中讲述他少年时夏天晚上扛着草席不断变换地方寻找风点,一个晚上“躺下,起身,再躺下,再起身,如此反复,睡意全无,这是穿堂风留给我的清晰记忆”。在没风扇没空调时代,余华的少年经历,就是那个时代的共同记忆。
小时候夏天在农村,每到饭点,各家各户都要把饭桌搬到屋外通风处,邻里之间,菜品互通有无,打招呼,甚至串桌,热闹非凡。遇上大热天气,大家无不吃得大汗淋漓。男人袒腹露胸,身上汗水肆意流淌,极像三角洲地带,河网纵横;女人身上也大湿,衣服沾胸贴背,像刚走出泼水现场的傣家女。若一阵风吹来,一伙人定会惊叹不迭,直呼“凉快”,忍不住脱口一句“谢天谢地”。吃过晚饭后,大人小孩都到池塘泡浴。泡完浴,大人们在池边、旷埕找个地方坐下乘凉,拉家常,东家豆子西家麻,家事国事天下事,日子在闲谈拉扯中变得悠长而丰满。孩子们则开始各种游戏玩耍,玩出一身臭汗后又钻进池里浸洗,童年在和乐无猜的打闹中变得灵光活泛。傍晚时分,很多人把晒谷埕某一角打扫干净,又提来池水降温,夜深了,铺上草席或床板,埕面就成了男人和孩子们的“大总铺”(大床)。睡下,丝丝凉风轻拂,比火炉般的屋内凉快多了。因为睡在空旷之地,此处无风,别处也定然无风,不用像余华那样不断变换地方寻找风点;可也睡不安稳,因为总有蚊子把你叫醒,硬生生把孩子们梦中一部完整的故事片,掐成几集连续剧,蚊子定是投资商,它要安插广告呀。
有了风扇,有了空调,遥控器一按,凉风自来,小门一关成一统,自家有了芭蕉扇,哪管屋外火焰山。
风从《诗经》来,是风情,是风土;风从云端来,是感恩,是和谐。这样的风,是有根之风。风扇之风,空调之风,方便则方便,惬意则惬意,但是,这种无根之风,风之外,是不是缺失了太多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