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箱,瓦锅盖,里面炖着好小菜。”静谧的夏夜,此起彼伏的小虫“唧唧”声显得尤为清晰,母亲总爱在蚊帐中摇着蒲扇,念起这首儿时的童谣,逗我们猜谜。母亲的声音温柔缱绻,轻风一样吹走暑热,拂过我们的童年。她的童谣像夏夜的萤火,明灭闪烁在记忆深处,但谜底——螺蛳,却常常浮现在我的味蕾与记忆中。
里下河平原河网密布,水质清冽甘甜,鱼儿畅游其中,鸭群悠然戏水,是水生动植物的天堂。那些密密麻麻附着在石板边、静静栖息在水底的螺蛳,便是大自然的慷慨馈赠,更是我们夏日餐桌上不可或缺的珍馐。比起鱼虾蟹鳖,螺蛳虽不起眼,却最能勾起乡愁。一颗颗青褐色的螺壳里,不止鲜美的肉质,更是水乡人对于夏日的美好念想。
清晨,母亲出门前总不忘吩咐我:“去河边摸点螺回来。”我便拎起小桶,奔向河边,三下五除二,很快就能收获满满一桶。回到家,把螺蛳倒入清水中,滴几滴菜油,静待它们吐净腹中泥沙。这过程我们称之为“养螺”,通常要养上几个小时。养好后,我便用老虎钳剪去螺尾,为下锅做准备。
螺蛳的做法多样,酱爆螺蛳、韭菜炒螺肉,但最让人念念不忘的,还是母亲的“上汤螺蛳”。她总是动作利落:锅里热油爆香五香八角、干辣椒,再加入切好的葱段、姜片、蒜瓣与盐,当这些香料与热油相遇的瞬间,“嗞啦”一声,葱姜蒜的辛香裹着辣味,迸发出撩人的香气,在空气中跳跃,添水,加料酒、生抽、糖、味精,水沸腾时倒入螺蛳快速翻炒,小火焖煮片刻,等螺厣大多脱落,再撒一把葱花。一道鲜香扑鼻的上汤螺蛳便告完成。
那时的我们,最喜欢围坐在弄堂里乘凉,在穿堂风中你一口我一口地嘬着螺蛳,说说笑笑,清贫的日子里晕开几圈幸福的涟漪。螺肉入嘴,鲜嫩爽滑,筋道有劲。邻居五妈常端着饭碗来串门。她自小在渔船上长大,对螺蛳情有独钟,一口气能嘬掉一大碗。而五叔却每每失败,螺肉“纹丝不动”,只好悻悻找来一根针挑着吃。五妈嘲笑他:“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这寻常的河鲜土菜,也能登得大雅之堂。据说某户人家新女婿上门,丈母娘摆酒设宴,菜肴丰盛,其中便有一道炒螺蛳。新女婿吃得欢喜,丈母娘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小姨子在一旁笑嘻嘻地调侃:“姐夫嘬功了得,我姐可细皮嫩肉哟!”众人哄笑,新女婿顿时羞红了脸,赶紧让对象拉着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妹去商店买点零食“封口”。
如今,生活水平提升了,想吃螺蛳不必下河摸,街头巷尾,土菜馆、夜宵摊随处可见。和家人闲坐一桌,或约上三五好友,点上一盘炒螺蛳,配几盏小酒,聊聊天,谈谈心,正应了南北朝诗人庾信那句诗:“香螺酌美酒,枯蚌藉兰肴”。这一口螺蛳,嘬的何止是滋味,更是慰藉与放松,是那最能抚慰人心的浓浓烟火气息。
日月流年里,我也尝过不少各地美食,而最为流连和眷顾的却是那一盘上汤螺蛳,它是这个夏日里,烟火人间最温柔的牵挂。
李希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