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东的大巴山深处,农家的吊脚楼里总飘着一股独特的咸香——那是腊蹄炖萝卜的味道。这道藏在群山里的家常菜,以熏得油亮的腊猪蹄为主料,搭配山地里长的白萝卜,在土砂锅里慢炖出醇厚的滋味,成了川东人寒冬里最熨帖的慰藉,也是游子舌尖上抹不去的牵挂。
川东人说的“腊蹄”,是用自家养的年猪猪蹄熏制而成。过去山里冷,冬天难储存食物,老辈人便在冬至前后杀年猪,把猪蹄抹上盐、花椒、八角,腌上七天,再挂在灶房的房梁上,用柏树枝、柑橘皮慢慢熏。烟火缭绕中,猪蹄渐渐染上深褐色,油脂滴落在火塘里,嗞嗞作响,把柏木的清香、橘皮的酸甜都吸进肉里。这熏制的腊蹄,能从冬天存到开春,越嚼越香。
炖腊蹄前,得先把腊蹄从房梁上取下来,用温水泡上大半天,中途换几次水,把表面的烟尘和多余的盐分泡掉。泡软的腊蹄用刀刮净表皮,剁成大块。这活得用山里的老菜刀,腊蹄的皮又硬又韧,力气小了剁不开。剁好的腊蹄放进冷水锅,加几片生姜、一把干花椒,大火煮开,撇去表面的浮沫和油污,这一步叫“焯腊”,能去掉腊味的咸涩。
川东的老人说,腊蹄炖萝卜,关键在“慢”。土砂锅洗干净,把焯好的腊蹄放进去,加足量的山泉水,水要没过腊蹄两指,再放进一颗八角、一段桂皮、几个干辣椒。砂锅坐在柴火灶上,先用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慢炖。灶膛里烧的是松针和干柴,火不大,却能持续发热,像山里人的性子,温和却有韧劲。
炖腊蹄的功夫,正好用来处理萝卜。川东山地的白萝卜长得瓷实,表皮白净,切开后肉质清甜,没有筋络。把萝卜削皮,切成大块,块头要比腊蹄还大,炖久了才不容易烂成泥。等腊蹄炖了一个半小时,用筷子能戳进肉里,再把萝卜块放进砂锅,继续炖半个小时。萝卜吸足了腊蹄的油香和咸香,变得软糯,咬一口,先是萝卜的清甜,再是腊肉的醇厚,滋味层层递进。
有时还会加一把干笋。那是春天采的竹笋,晒干后捆成把挂在屋檐下,泡软后切成段,放进砂锅里,炖出来的笋子带着山野的清香,和腊蹄很是相配。川东人家炖腊蹄,从不放太多调料,讲究的是食材本身的味道,腊蹄的咸香、萝卜的清甜、干笋的清香,在慢炖中融合,成了最地道的滋味。
在川东,腊蹄炖萝卜是寒冬里的“硬菜”。天越冷,越要炖上一锅,全家人围坐在火塘边,砂锅放在火塘边的三脚架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盛菜用粗瓷大碗,腊蹄块沉在碗底,萝卜块堆在上面,淋一勺汤汁,配着玉米饼子吃。腊蹄的皮炖得软糯,咬一口能拉出丝;萝卜吸足了肉香,入口即化;汤汁泡着玉米饼子,连吃两个都不够。
小时候,每到冬天,外婆就会炖腊蹄萝卜。我总爱蹲在火塘边,看着砂锅里的腊蹄和萝卜在汤里翻滚,闻着那股香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外婆会先夹一块炖得最软的萝卜给我,说:“先吃萝卜垫垫肚子,肉还得再炖会儿。”我捧着碗,吃得满脸是汤,外婆看着我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
长大后,在城里也试过炖腊蹄萝卜,用的是电压力锅,快是快,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才明白,少的是柴火灶的烟火气,是山里的山泉水,是外婆慢炖的耐心。每次回老家,外婆还是会炖上一锅,那熟悉的香味,一闻到,就知道到家了。 余 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