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刚蒙蒙亮,老巷口的糖粥摊已支起了铜锅。铜锅擦得锃亮,锅底生着炭火,粥香混着红糖的甜暖,在冷雾里慢慢散开,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拽住路人的脚步。早起的环卫工、赶早班的学生、买菜的老人,都忍不住往摊前凑,等着那一碗热乎乎的糖粥。
糖粥的熬煮最讲功夫。米要选当年的新粳米,颗粒饱满,淘洗三遍,泡足两个时辰,直至米粒吸饱水分,手指一捏就能掐碎。铜锅加水烧开,倒米时要顺着锅边慢倒,避免米粒粘底。大火煮至沸腾,再转小火慢熬,熬粥的人得守在锅边,每隔片刻就用长柄木勺搅动,木勺贴着锅底,一圈圈划着,防止粥糊底。熬到米粒开花,粥水浓稠,能挂在勺上不掉,才算有了雏形。
最关键的是加红糖的时机。早了,糖会沉在锅底焦煳;晚了,糖味渗不进米粒里。摊主李伯有个诀窍,待粥熬至八分稠,抓起一把老红糖撒进去,红糖要选块状的,掰成小块丢进锅,再用木勺轻轻搅动,让糖块慢慢融化,融入粥里。最后撒一把桂花干,盖上锅盖焖五分钟,掀开时,甜香裹着桂花香,能飘满整条老巷。
盛粥也有讲究。粗瓷碗先在热水里烫过,盛上粥,粥面要堆得像小山,撒上一小撮白糖霜,再淋半勺熟猪油。猪油遇热化开,在粥面浮起一层油花,亮晶晶的,咬一口,甜而不腻,糯而不粘;桂花的清香在嘴里散开,暖意在胃里慢慢升腾,连带着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
李伯的糖粥摊摆了三十年。早年他跟着父亲学熬粥,父亲临终前说:“熬粥和做人一样,要慢、要真,不能偷工减料!”他记着这话,三十年如一日,米要最好的,糖要最纯的,火候要最匀的。有次我起晚了,粥快卖完了,他从锅里舀出最后一碗,说:“姑娘,这碗给你,热乎乎的,喝了暖身子。”那碗粥,甜得格外暖心。
糖粥是老巷人的念想。张奶奶每天都来买一碗,她说:“年轻时跟老伴约会,他总带我来喝糖粥,如今他走了,我每天来喝一碗,就像他还在身边。”放学的小男孩,总缠着妈妈买糖粥,喝完了还要舔舔碗边,说:“李爷爷的糖粥,比巧克力还甜。”在外地上班的年轻人,每次回来,第一站准是糖粥摊,只有喝上这碗粥,才算真的回家了。
去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老巷里积了厚厚的雪,我以为糖粥摊不会出摊,没想到李伯还是来了。他戴着棉帽,围着围裙,在摊前扫出一块空地,方便大家购买。那天的糖粥,喝起来格外温暖,粥里仿佛藏着李伯的火热心意。
暮色降临时,糖粥卖得差不多了。李伯收拾着摊子,铜锅擦得干干净净,木勺挂在墙上,桂花罐盖得严实。他坐在小马扎上,喝着自己熬的糖粥,看着老巷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脸上满是满足。那碗糖粥,熬的是岁月,藏的是温情,是老巷人戒不掉的温暖,是烟火里最朴实的香甜。
如今老巷要拆迁了,李伯的糖粥摊也要搬走了。他说会在新小区附近再找个地方,接着熬糖粥。我想,不管搬到哪里,那碗糖粥的香味,都会跟着老巷人,飘到新的地方。因为那香味里有家乡的味道,有岁月的温度,有让人安心的烟火气。
余 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