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青
《夜访林墉》(此文选编进《中国当代画家散文》一书)和《南国长夏不知冬——癸卯冬夜再访林墉》,是郑振强先生先后两次夜访林墉写下的两篇文章,前篇写于1989年,后篇写于2023年,时间上相隔了34年。它们可以说是作者写画家林墉的姐妹篇,是相映成趣的两篇美文。读后,令人掩卷难忘。
这两篇文章,前者近2000字,后者约2000多字,都是小文章。但我们知道,文章的好与否,从来与长短和大小无关。唐代的绝句,无论五字式或七字式,就那么寥寥几句,却大多气象阔大,意味隽永,与六朝缺乏境界、繁缛堆砌的骈文赋体,判然有别,便足以说明这一问题。《夜访林墉》,作者首先在标题上强调了时间的特殊节点,即此访不在白天,是在夜晚。而夜晚正是最适宜于造访和促膝长谈的好时光。所以,作者把一个夜字嵌入于文章的标题中,可谓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有人说过,文章好做,题目难定。不过,好题目往往能带出好文章,却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振强先生和林墉是中学校友,彼此有着几十年的艺谊。所以,作者的夜访在叩开林墉位于广州流花湖畔广东画院的画室后,他们并没有多余的寒暄,谈话便直奔“主题”,讨论起林墉的文章和绘画艺术。林墉是当代造诣卓著的大画家,他写文章却也堪称一绝,书出了一本又一本,在读者中影响颇大。我的印象,林墉的文章尤富于格调:一是思想往往比较独到,有真知灼见的闪光,不雷同于他人;二是遣词造句常出人意表,方言俚语的巧妙掺入,往往精彩顿生,令人拍案叫绝。这无疑是林墉智慧过人的表现。但基于深度了解,振强先生认为,林墉文章的涵泳,更集中地昭示了他“严正的人格,深远独在的思想,爱憎分明的方刚正气”,这显然比一般的理解更深刻到位。
在绘画艺术的讨论中,林墉说:“历来广东画家大多欠学养,缺少一些学者型的画家,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这可能是林墉不回避客观事实的坦率见地。但同时,似乎也含带着林墉自己的宏大抱负和自信力。当然,对于在艺术追求上坚持奋进的广东画家来说,这见地或许也是会让人有所启发的。
如果充分肯定林墉在绘画艺术上深具天纵之才,应不夸张。他虽然以人物画登峰造极,却几乎无所不画,落笔样样精妙绝伦。振强先生在讨论中,特别提到林墉的女性描绘。在文章中,振强先生称叹道,林墉“笔下的女人体态千姿百态,婀娜健美,既有奇纵恣肆的神韵,又有潇洒秀逸的风采,充满着东方女性之美”。并进而指出,“更重要的是,这其中深深寄托着画家对美丑的褒贬,对人性的纯洁高尚的赞美。”这可谓是真知灼见,透过画面的可视形象窥探到了画家精神指向所在;在某种意义上,也有助于我们从一个内行人的评论视角,更多地读懂和领略到林墉绘画艺术的根底和整体性的审美价值。
振强先生写于1989年的《夜访林墉》,时林墉刚好47岁。对于一个杰出画家来说,这当是艺术创造力最旺盛和激情最充沛的黄金年龄。《夜访林墉》文末,作者表明,他的夜访恰巧是南国寒气袭人的冬夜,但走近了林墉的艺术世界,却使他如沐春晖,没有寒冷的感觉……这是多么诗意盎然的抒写!
读到《南国长夏不知冬——癸卯冬夜再访林墉》一文,我则不禁喟叹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是的,人生倘若突遭某种意外,有时候导致的情况,是始料不及的。振强先生34年后的癸卯冬夜再访林墉,则是林墉在1999年经历了一场大手术,脑部受到极大创伤之后;幸而林墉的身体终于有所恢复,并且这时候,林墉已届81岁高龄了。作者一再用“慈祥”二字形容坐在轮椅上的林墉:“林墉老师一见大家,微笑招呼,满脸慈祥,相由心生”;“她(作者的同行者)虔敬地向老师问好,老师对着眼前的这位‘潮州姿娘’,慈祥地微笑点头”。一个德高望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可亲可敬的性情和风范,就这样被这两个字生动地勾勒了出来,跃然于纸上。让人仿佛也身临其境,看见了和悦蔼然的林墉老师。
这样的时刻,似乎已经无需太多纵论艺术本身,回忆往事和人生,才是最好的。当作者特意拿出珍藏多年的一张林墉30多年前回潮州的照片时,林墉“眼前一亮”,对自己的英姿俏皮地说“架势好”,引发哄堂大笑。林墉不多的话语依旧不减当年的“慧黠风趣”,与客人们的互动亦庄亦谐,使整个客厅气氛格外热烈。夫人苏华则深情地讲起了天才而勤奋的林墉以前一些故事。林墉以其卓越的艺术贡献,成为首届“广东省鲁迅文艺奖”和第三届“广东文艺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多件巨制作品分别为中国美术馆和国家博物馆收藏。它们都将在美术史上熠熠生辉。然而,当林墉说他现在是已经“无戏做”时,却并没有半点的颓丧之意,而是恰恰显示了一个老艺术家在晚年豁达闲淡的人生境界和胸怀,令人充满敬佩和崇仰。
此文最后,作者写道:“南国长夏不知冬。此刻,坐在轮椅上的林墉老师云淡风轻,沐浴着温馨的阳光,远离现代都市的烦嚣,在亲人的陪伴簇拥下,沿着绿意飘落的南国温馨的乡间小道,在大自然的气息美景中,慢慢前行……”诗一样的语言,与前篇结尾的诗意盎然互相呼应,形成了完美的姐妹篇合璧,更是绝妙的协奏,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