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惜君

　　阿虹又一次在睡梦中哭醒了。

　　她睁开眼睛，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床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耳边传来厨房里锅铲碰撞的声响，还有丈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她知道，他又在给自己熬补汤了。

　　四年前确诊肾炎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完了。每周三次的透析，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废人。丈夫却辞去了高薪的工作，换了一份时间自由的工作，就为了能陪她去医院。他总是说：“没事的，咱们慢慢来。”

　　记得第一次透析时，她疼得直冒冷汗。丈夫就站在病床边，一遍遍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脸。透析要四个小时，他就一直站着，连一口水都不敢喝，生怕错过护士叫号。后来他干脆买了个折叠凳，每次透析都带着，就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

　　透析室的护士都说：“阿虹，你老公对你真好。”是啊，每次透析完，他都会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知道她胃口不好，他就去学营养搭配，把菜做得既清淡又美味。她吃不下的时候，他就一勺一勺地喂，像哄小孩似的说：“再吃一口，就一口。”

　　可是去年，她的腿开始疼。起初只是隐隐作痛，后来连路都走不了。检查结果是骨炎，医生说可能要坐一辈子轮椅。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对丈夫发了脾气，把床头柜上的药瓶全扫到了地上。

　　“你走吧！”她哭着喊，“我不想拖累你了！”

　　丈夫什么都没说，只是蹲下身，一粒一粒把药捡起来。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单薄，她这才发现，他的鬓角已经全白了。

　　今天中午，她又做了那个梦。梦里她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在田野里奔跑，风吹起她的裙摆。醒来时，枕巾已经湿透了。

　　线上心理咨询是女儿帮她预约的。视频那头，咨询师的声音很温柔：“阿虹，你愿意和我聊聊你的感受吗？”

　　她哽咽着说：“我觉得自己像个累赘……”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丈夫和女儿，他们照顾你是因为爱你，而不是觉得你是负担？”

　　阿虹愣住了。她想起每次透析时，丈夫都会握着她的手；想起女儿每次回家，都会给她带最爱吃的桂花糕；想起邻居阿姨总说：“你老公对你真好，天天推着轮椅带你晒太阳……”

　　“阿虹，”咨询师继续说，“你现在的感受很正常，生病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你要学会接纳自己，接纳现在的状态。这不是你的错。”

　　阿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释然。

　　“试着每天记录三件让你感动的小事，”咨询师建议道，“可以是丈夫的一个微笑，女儿的一个拥抱，甚至是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感觉。”

　　从那天起，阿虹开始写日记。她写道：“今天老张推我去公园，看到一只蝴蝶落在我的轮椅上。”“女儿视频时给我讲了个笑话，我笑得肚子疼。”“老张熬的汤里放了枸杞，他说对眼睛好……”

　　厨房里飘来阵阵香气，是丈夫在熬她最爱的莲藕排骨汤。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她忽然觉得，或许生活并没有那么糟。

　　“老婆，汤好了。”丈夫端着碗走进来，额头上还沾着汗珠。

　　阿虹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笑容：“好香啊。”

　　丈夫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边。

　　晚上，阿虹拿起床头的日记本，在上面写道：“今天，我学会了感恩。感谢老张，感谢女儿，感谢咨询师，也感谢勇敢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