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素亮
晚霞似锦,暮色轻柔地笼罩着大地。我缓步踏入地都绿梦公园西侧那条蜿蜒的绿荫小径,春意初露,梨树枝头虽未繁花似锦,却已有零星白蕊羞涩地探出头来。忽地忆起去年夏日,曾与孙儿易惺同游此道,稚童忽言:“成双燕子飞壁间,天上蝙蝠时惊肩……”,童言无忌,竟如诗般灵动,暗合了杜甫笔下“著处繁花务是日,长沙千人万人出”的市井喧闹。而今我独行于此,耳畔是鸟鸣的啁啾,脚下是枯叶的窸窣,仿佛在与时光轻声细语。
道旁的老梨树,虬枝盘曲,树皮斑驳,宛如篆刻的岁月痕迹。枝头新芽初绽,疏影横斜间,似乎藏着宋人吴惟信“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的旧时风韵。忽见一只红毛鸡自草丛中惊起,振翅掠向远处的柚柑山,惊破了这片刻的岑寂。此情此景,恰似《山海经》中描述的“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的灵境,却又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循山腰的水泥仄径而上,两旁杂树参差,荔枝、龙眼、杨桃、香蕉点缀其间,而梨树则以它那苍劲的姿态,独自盘踞于山野。时值初春,唯有那“鸟梨树”满枝堆雪,繁花似霰,远观之下,宛如岑参笔下“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北国风光。近看时,花蕊嫩黄,花瓣如素绢般柔滑,暗香浮动,引得蜂蝶翩翩起舞。
右转步入半山的绿荫小道,骤感如入密林,幽静得仿佛踏入了太古的世界。当地人称此地为狮山,狮头就在东边山峰的高压线电塔上,威严而庄重。
登临猪肚山巅的“望远亭”,亭内碑刻记载:“此亭为国鑫公司捐建”,寓意“登高望远,心怀家国”。凭栏远眺,梨园如绿海翻涌,邹堂陵古村隐现眼前。西望桑浦山,高铁长桥横卧如龙,气势磅礴;南瞰榕江,烟波浩渺,舟影点点,宛如仙境。此处景致,恰似唐人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禅意,却又多了几分现代文明的印记。俯瞰之下,镇办公大楼与民居错落有致,红灯笼悬于道旁,新春的余韵犹存。遥想此地三十多年前尚是荒山野岭,而今梨园与楼宇共生,我不禁感慨:“从‘海滨邹鲁’到宜居新城,文明之根终须深植于自然沃土之中。”
望神庙之东,是惟妙惟肖的狮山,一头狮子头朝东张望,尾巴处便是抗日救亡烈士的陵园。它见证了这里曾经的激烈战斗历史,也见证了这里的现在,更将见证这里的美好未来。
沿神庙石阶拾级而下,右侧梨园花影婆娑,左侧深坑险峻,三层楼高的断崖如斧劈刀削,令人叹为观止。传闻大雨时山泉奔涌,飞瀑直泻,声若雷鸣。此刻虽无激流,但见枯藤攀附老树,野蕨丛生,颇有几分柳宗元《小石潭记》中“凄神寒骨,悄怆幽邃”的意境。
坑那边的梨树成林,待到花落时节,定当如韩愈《春雪》中所言:“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此间野趣,恰似《庄子》所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让人悟得:人工雕琢终须顺应自然肌理,方能成就永恒之美。
再前行,往西望,一座八角十六柱的亭子映入眼帘,它坐落于路旁西边的梨树间,黄瓦盖顶,甚为醒目。走近前去,见上面刻有“乡恋亭”三字。只见几个小孩在亭子间嬉戏玩耍,欢声笑语不断。
山径开阔处,忽见一石碑,镌刻着建园的始末。旁有木棉擎天而立,虽不见红花灼灼,却如鹤立鸡群,与梨雪相映成趣。此景令我想起《聊斋志异》中“梨花仙子”的传说:昔有书生夜宿梨园,遇白衣女子赠诗,醒后满园梨花竟化作诗笺。今人虽不见仙子,然梨园风物,又何尝不是天地馈赠的诗篇呢?
我折返东行,至金都中学后的绿荫道,新建展厅内陈列着地都的风物。篱笆旁鲜花簇拥,暗香袭人。传说此地古称“绿梦”,梨树是明朝邹堂人任贵州布政使郑旻引进栽植的。原为明清贡梨产地,今以生态为本,文脉为魂,重塑梨乡风华。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回望梨园,忽地想起友人所赠的《蝶恋花·咏梨》小诗:“冰肌玉骨香凝雪,素魄清魂月作邻。莫道春深花事了,梨云一片更销魂。”梨花花期虽短,但其洁其贞,恰似君子之德,短暂中见永恒。我忽然又想起自己曾写的一首小诗《七律·咏梨花》:东君挥袖启芳辰,一夜鲛珠洗宿尘。
云散瑶台垂素练,风开阆苑展冰鳞。
姑射仙姿凝玉魄,寿阳妆额点檀唇。
上林不借胭脂色,自向青阳报本真。
归家路上,晚风拂面,花香萦绕于袖间,蝙蝠掠肩而过。想这绿梦公园,从荒山野岭蜕变为诗意园林,恰如梨花:根扎故土,花向苍穹;既有古木苍劲的坚守,又有新枝绽放的生机。今朝面对花影,我方悟东坡“人间有味是清欢”之妙——文明进步,终究要以留住乡愁、敬畏自然为底色。
梨花岁岁如约而至,人面却年年不同。我虽欲观梨花而花未绽,却不以为憾。唯愿此园长存,让后世亦能在此“梨花院落溶溶月”中,觅得一方心灵的净土。
作者简介
郑素亮,广东省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丑匾》及寓言童话集《热心的猴子》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