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螺奇香隔巷闻,羡煞神仙下凡尘。田园风味一小菜,远胜珍馐满席陈。” 春水初涨之际,螺蛳最为肥美。清晨的菜市场,一筐筐带着河塘湿气的青褐色螺蛳,静静躺在摊位上。摊主熟练地挑拣出紧闭壳门的活螺,装进塑料袋。买螺得趁早,这时的螺蛳还没吐尽泥沙,正适合烹制。
童年时,每到螺蛳肥美的季节,父亲总会带我去城郊河塘摸螺。他卷起裤腿,赤脚踩进浅滩,双手在淤泥里摸索。我提着竹篮紧跟其后,听着螺壳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看着父亲把一颗颗螺蛳抛进篮中。那时的螺蛳又大又肥,青灰色的壳上沾着水草,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岸边石板下是螺蛳的 “聚居地”,层层叠叠地依附其上,伸手一刮,就能收获满满一把。
“清明螺,赛肥鹅”,清明前后的螺蛳,经过一冬蛰伏,肉质最为饱满。母亲做螺蛳很有一套,她常说:“螺蛳要养三日,吐尽泥沙,才能入味。” 把螺蛳养在清水里,滴几滴香油,看着它们缓缓吐出泥沙,水面泛起细小气泡,仿佛在讲述春天的故事。
烹制螺蛳,火候至关重要。母亲先将螺蛳焯水,壳口刚一张开,就立刻捞出。接着,锅中放入猪油,爆香姜蒜,加入豆瓣酱炒出红油,再倒入螺蛳翻炒。沿着锅边淋入料酒,瞬间腾起一阵白雾,香气四溢。最后加清水,文火慢炖。灶间弥漫的浓郁香气,是专属于春天的味道。
父亲吃螺蛳时,他用竹签挑出螺肉,蘸着汤汁送入口中,细细品味。我学着他的样子做,却总是挑断螺肉。母亲笑着教我:“顺着螺纹方向,轻轻一挑就行。” 掌握诀窍后,挑螺肉也成了一种享受。
从古至今,螺蛳都是备受喜爱的美食。水煮、酱爆、红烧、上汤,烹饪方式多样,可谓 “螺蛳壳里做道场” .它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深受文人雅士的青睐。庾信品尝后,发出 “香螺酌美酒,枯蚌籍兰肴” 的感慨;曾巩举杯嗍螺,吟出 “断瓶取酒饮如水,盘中白笋兼青螺” 的赞叹;王质也为螺蛳写下 “雨豪狭溪成阔溪,螺蛳蠼子澎澎肥” 的赞美之词。还有诸多诗句,都是文人被螺蛳征服后的真情流露。
螺蛳不仅是美味,更承载着浓浓的乡愁。大学毕业后,我远离江南老家,在东北定居。客居他乡时,每到春天,总会想起家乡的螺蛳。那浓郁的汤汁、鲜美的肉质,以及家人围坐吃饭的温馨场景,成了我挥之不去的记忆。我找遍城中餐馆,即便有螺蛳这道菜,可吃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或许,缺的就是那份乡情与乡愁。
前些日子,趁着假期我回到江南老家,再次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螺蛳。入口的瞬间,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第二天,父母约来儿时玩伴,煮了一锅螺蛳,温上一壶黄酒。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聚在一起,大家的脑海中都浮现出曾经的画面:泥融水暖,青螺肥美,柳丝垂波,小船在春雨中满载着新鲜的螺蛳归来…… 螺壳碰撞声、汤汁沸腾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充满人情味的乐章。时光仿佛倒流,我们又回到了那个简单美好的童年:挽起袖子,赤着双脚,在村头小河里捞螺,水花飞溅,无忧无虑。
春螺虽小,却是席上珍品,“嗍尽三盘不说多” .在这纷繁的世界里,它让我们品味到生活的真谛:寻常的一粥一饭饱含深情,简单的一煮一嗍尽显雅致。珍视美食带来的温暖,拥抱生活中的美好,这便是春日螺蛳给予我们最珍贵的馈赠。
钱国宏 |